沉霜睡不醒。

归档处。
想到什么写什么。
wb:@沉霜今天睡醒了吗
ao3:chenshuang

【喻黄|惊蛰】春惊处

1w+一个大纲流的不知道什么家庭伦理狗血剧。

全组最菜前来收官,给前头各位下凡仙女们提裙摆了。

视角混乱看上去大概是个杂乱无章的小故事们的合集。

OE预警,结局全看个人意愿。

狗血与ooc齐飞,逻辑共病句一色。

————————

轮回未尽,四时皆应是你。  

-立春-

  

  最温润不过三四月天的江南。翩翩少年郎打马穿过烟柳画桥氤氲人家,雕花镂月的木牖窗弦处,有金闺女儿家随琴尾笛梢云袖边滚落下的迟日落梅天里的青律半阙。临水石阶浣衣涤纱的水声里混进巷口街边摊贩叫卖的烟火味儿,酒楼茶栈外陈年酒意新试茶香糅进软和水汽,白墙前头乌瓦檐下,有堂木惊声惊得早归的燕自旧巢里探出玲珑一捧黛色并两颗滴溜黑豆一尖橘。

  

  酒馆口儿说书人的长衫已瞧不出原是什么颜色,只约莫猜了,大抵是靛青,风霜浸过烈酒滚过的一把嗓拥着沉静的哑,折扇一打,两片薄嘴皮儿上下一碰,讲王侯将相明争暗斗、才子佳人诗词丹青,也讲戏台花楼红袖添香、武林江湖快意恩仇。且说有二三燕雀与熙攘人群自檐上街边驻足侧耳,说书人张了口:

  

    “要说这溪山蓝溪阁的前任阁主……”

  

   白马被嚼子一勒住了步子,脖子连着鬃毛稍稍抖动数下,马蹄自青石板上踩出一圈儿听不出节奏的“哒哒”声后于原处静默下来。少年郎剑眉一蹙却分明是愣神,一双星目便将视线落至那乌袍人启阖嘴唇,高束马尾与藤黄珠白的衣袂叫风掀起一点子,方才不像件儿精致雕刻。

  他于是嚼起那心上名姓。

  

  蓝溪阁的前任阁主,喻文州。

   他与喻文州初次照面,也是在这般烟波渺然杨柳拂堤的时节。算不得太大的四合院粉白砌作的墙上歪歪斜斜爬着数弯歪七扭八湿漉的乌青的苔,院里孤零分栽几簇夹竹桃花烧弯了枝桠开得挨挨挤挤。领他来的女人抬手一指那空荡庭院正中站着的穿蓝衣的小孩儿,字句如珠玑,凉得很。他那时便只十二岁,觉着里头不止掺着冰渣子,那分明就是腊月里一整块儿的捂也捂不化的寒冰。

  

  她说,这是你少主。

  

  女人的朱色广袖在他视野里荡出片晃眼的红,将视线略遮了些,但犹能清楚看到那靛蓝衣袍乌黑垂髫衬出的一张温和文气却没几分血色的脸。小孩儿瘦得很,衣袍像是单裹了把伶仃骨,深色衣衫浓墨重彩,一点儿风吹得衣袂晃荡张牙舞爪,生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与风同来栖至他鼻尖的还有一股子清苦味,分明是经年累月的汤药岐黄才能腌入的气味。

  

  这大半便是先天带着不足之症的。

  

  他站在那女人右侧后一步的位置脊梁笔直,脸色沉静,没露出点儿什么可叫人窥见的情绪来,只想他自被这女人从大火里带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狱整整八载,连这浩荡尘世里最后一枝连结虬曲的烫热血脉也是埋香瘗玉不知所终,便是要他用命来护着这打眼看过去便弱得禁不得风吹口气儿的病秧子。

  

  凭什么。他想,凭他比我会投胎?

  

  喻少主,您可真是好生金贵的命。


-雨水-

  女人领着的初次相见是点到为止的厮认,双方都没表现出多大的热络来。后来的日子还是流水一样过,无非是比起黄少天的冷淡与不时尖锐的讥讽,喻文州言行间瞧上去更温和有礼些,不似寻常潇洒不拘的江湖客,倒像是个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出身的公子。

  无论黄少天多么抗拒与喻文州在一个屋檐下同住,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过。女人不常来,大多数时间里院子里只他们两人并一二小厮伺候着日常的浣衣炊饭端茶倒水,旁的没什么闲杂人等倒也安静。

  女人不常来,可把控的却巧,该给他接的活儿不见冲撞也必定一件儿不会少。黄少天到底只是个半大孩子,连日的一身新伤旧伤就从没见消停过。

  这日他方回了小四合院,刚推了屋门便见着喻文州立在里头。那天对手难缠出师不利闹得颇有点狼狈,对方明显瞧见了,微微皱了下眉,而后急急走近来。他一时间竟愣怔微凝,直至腕骨触得半片凉才后知后觉被人扣了手腕。

  “喻文州你干什么?”黄少天两道剑眉一横一蹙,偏生手上又不敢使劲儿,牵扯伤口还是其次,他怕拉着那弱不禁风的金贵少主脚下一个踉跄再磕着碰着跌出个什么好歹来,只得任由着那冰凉干燥的手不轻不重地扣着自己一截儿手腕脉门。

  其实要说来这点儿力度委实够不得这一“扣”字,轻得仿佛只是虚搭着,指腹凉得简直像个没活气儿的。

  哪怕居着少主的名头,喻文州对他的无礼仍如常不以为忤,依旧是平常那副温润得叫人分明有气也不好意思冲他撒的嗓:“你脸色不太好,又伤哪了,我看看。”

  “不劳少主操这份闲心,我这条命横竖是人捡来的,没那么金尊玉贵的生怕碰掉了根头发丝儿。”黄少天扯着嘴角哂笑一声,带倒刺儿的讥讽意味一点儿没藏,扯腕轻轻一挣示意对方放手,没成想还没把喻文州怎么样,自个儿先倒抽了口凉气,喘完了偏还哼出舌底下压着的句极轻的话来。

  “假惺惺,装模作样什么。”

  喻文州沉默了一下,到底也没分辩些什么,仗着病号和少主的双重身份抬手将人按着肩膀摁坐在桌边缀了绣垫的红木墩上,不由分说伸手掀了人宽大袖袍将里头窄袖熟练挽上。入眼是白纱裹着的一截胳膊,看得出裹得潦草,缠得横七竖八甚是糟心的纱布上斑驳着些许锈色血迹,鲜明得扎眼。

  喻文州起身去一旁柜子里搬出个木匣子,小厮端了温水便识趣退下。他一言不发,帕子蘸了温水放轻了动作点那与伤口黏在一处的纱布,手腕使着巧劲儿一点一点揭开来,露出横亘了半条胳膊的触目惊心的红。黄少天轻嘶一声,嘴上还偏不饶人:“这点子血味儿就呛到了?说了你是做少主的,做这活儿不合适。”

  而黄少天只见得他眉心皱得紧,手下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轻,声音是一贯带着冷淡的温和,只细分了才能辨出里头少了一味半钱疏离:“就闻过你的。”喻文州顿了一下,开嗓自不咸不淡:“少天想必是蓝溪阁未来头把利刃,若非要分个三六九等的,也就是一人之下,没什么不合适的。”

  黄少天将那声将逸轻哼捏了吞进肚里去。

  一人之下。将来那蓝溪阁座上第一人可不就是你喻文州?

  喻文州瞧着病弱,手却出奇的稳,白瓷瓶里绵密细碎药粉自瓶口倾下均匀落在狰狞血口上,再抻着干净纱布顺着他胳膊一圈圈绕得齐整,把伤口裹得妥帖,总算不像之前缠得似个没所谓的孤苦伶仃。

  黄少天不消嗅便晓得还是那罐子上好的金创药。

  想来本该是喻文州自个儿用的,没想到最终竟大多便宜了他。

  窗外檐上瓦顶有霡霂细密落在梧桐叶上抖落一捧细碎声响,屋里喻文州自一句话落后再没开口,雨声是熨帖的淅沥,并着不动声色漫开的浅薄水汽将一室阒然留白填得恰到好处的完满。他此时只站起身来,手上动作不疾不徐收拾着药匣子,将其归于原位后自支起的窗牖间漏出悠长而沉静的目光。

  

  墙头俏生生别着的白色杏花撇出数枝横斜疏影,雨天里没有啁啾流莺,只留细雨拂过枝上数捧开得灼灼又内敛的雪。

  “不是装模作样。”喻文州看了他一眼猝然间兀自开了口,打碎了一室长久的静默,“我只是觉得,一个在自身难保时仍然愿意救未曾相识之人一命的人,不应当会是个内里刻薄寡义的人。”

  黄少天的喉头顿时便哽住了。

  那日他是救回来一个人,那也是如同今日一般的迷迷濛濛的雨天。


  他那日破天荒的跟丢了目标,还是在一番缠斗落了一身伤以后。而当黄少天拎着剑兜兜转转在一条偏僻小巷里再次碰上他时,那人正与一个少年缠斗。

  那少年是与他们相仿的年纪,一身青灰袍子朴素至极黯淡无光,便愈发衬得他面容昳丽,眉眼间撒一把浸透了冷清的秾艳,抹匀了偏又带点儿锋利,比起女子犹能轻易胜出一筹三分去,眼尾缀着的一点小痣拢进了整个三月的烟雨新柳色。而出手却是与容貌全然不同的狠戾,长刀薄刃斩风刀刀皆是杀招。

  那绝然且凉薄的气度路数似是养于宗门下护主的死士,而绝非某门某派众星拱月的嫡传子弟,瞧着却也如他一般是筋骨未成的。

  而那令上的人却是委实的老姜狠辣,黄少天不知他俩此前在此地争斗多久,而在他方落于这可观战的屋瓦上气儿尚且未喘平,淬毒暗器便如泛着光的沾涎蛇信,刺破撕裂湿润破空而来。黄少天急急侧身去避,提剑飞身直指那人后心,再一瞥打眼去看时,那少年已是半跪于墙根下,胸前模糊不清的揉着一团暗沉的红。

  今日不将这人了结干净,怕是谁都别想走。

  而黄少天只在一瞥间莫名便对这少年生了恻隐。

  死士的命数。

  

  他想起他遍寻不得尸骨的姊妹,想那少年是否也于尘寰间尚有难分血脉、知己红颜。

  黄少天在女人毫无人性的炼狱折磨过后依然存于内心一隅的善良仿佛轻拨过了可堪共鸣的弦。他依旧没能将骨血中与生俱来的赤子热忱明亮良善剥离丢弃,哪怕一路炎凉刻薄刀锋行路风催霜折。

       有这样心性的人,大抵都是不愿意看到旁人再重蹈这样的覆辙的。

  黄少天护紧了身后少年,手腕转动间剑光折出一片眼花缭乱的冰。他堪堪险胜,而那人的最后一刀仍然险些断去他右臂经脉。

  

  然后他头一次未经准许,把那不相识的少年背回了他们住的四合小院。

  

  喻文州立在门框边不置一词,只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

  黄少天猝然回头,目光宛如窑里淬火的剑,是极通透且锐利的一刃炽烈,他盯着喻文州安静的眼一字一句。

  都是没依没靠的人,我凭什么不能帮他。

  

  沉默里浸着死犟。

  

  时间在一方屋瓦下久至凝固,喻文州走进门来,然后说,我来吧。


-清明-

  屋里铜制的炭盆尚还焚着银丝炭,熏一室融融和暖。案上奶白描金的瓷瓶里斜插着枝折下的腊梅,一旁羊毛毡上镇尺镇着写了一半的白宣,屋里却空无一人。黄少天脚步一顿随即掩好木门,扭头出了院落便上魏琛那儿嚷一嗓子:“老鬼,文州呢?”

       魏琛嘲笑得毫不留情:“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听你一口一个的连名带姓,也亏得文州脾性好才没恼了你的,怎么,人不在跟前了叫得这么亲?”

      

       他们是两年前被带上溪山的。在女人手底下活了十多载,才晓得她名儿是唤做阿楹的。

       是蓝楹花的楹,带着点儿清明的灵气。

        来的头一天晚上便去拜了喻阁主。没成想喻世明也是病体一具。黄少天跪在喻文州左后侧半步位置,捱着脸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借着不甚明亮的摇曳烛火偷偷抬眼打量这灭他家门的主谋。

       竟生了张清正的脸。

       黄少天低着头心里冷笑,但却总归清明得很,这不是他该下手的时候。

       蓝溪阁便是这两年稍见式微,也仍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宗门。这样的门派即便是阁主瞧上去像只病猫,也轮不到他这骨肉初成的晚辈后生在未能知彼时撒野动土犯上作乱。

       那头全了父子相认的礼数,喻世明才一抬眼皮问后头跪着的那少年姓甚名谁。

       阿楹臂弯挽着菱纱站在一旁回道:“是我从外头捡的孩子,于剑术一道颇有天赋,便自作主张把他留下来给少主做陪侍,叫夜雨。夜雨声烦的夜雨。”

        阁主一颔首也没再多看他一眼,便叫阿楹领着他出去了。

        自此便于溪山长住,一晃已是两年。

        喻文州这两年少年骨肉长开些,身子骨也好了些许,待他也还是一如既往不咸不淡的熨帖。人心终究非是草木,且到底人在屋檐下,他也便别别扭扭地软和些许,不再如往日在山下时张口闭口冷言冷语。

       

       直至有一日,同门的郑轩瞧见他屋里一叠梅花糕。黄少天尤能想起那天他随口回道这是喻文州去山下办事时顺道带回的时,对方那见了鬼的表情。

        郑轩目瞪口呆,说你知不知道长礗阁排面大得很,别说这东西在江南素来不多见,这家偏又做的极好,可每日限着量卖,排着长队也不一定有运气买得着,少主这也太……

        也太上心了吧。上心得不似寻常主从。

        黄少天猛然一怔,片刻后无所谓道,指不定是他差人去买的呢,你什么时候见他一个人下山不带侍从了?

       “确实不是他亲自去的。”

        徐景熙那时来寻郑轩,神色复杂地瞧着那描着青花的瓷碟子接口,但他一下山就叫人去那铺子了,还拿了张列好的单子指明了要什么,说是梅花糕里有味食材人不爱吃,叫那店去给换了别的,添了双倍的银子呢,我还……

        还打趣自家少主是不是情窦初开心悦哪家的小姑娘想哄人开心,说那可不得了,谁不知道蓝溪阁全门上下至今也就师姑阿楹一个女弟子呢。

       少主当时只笑笑,说了句是哄人的,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连包裹一块儿丢出去。兄弟几个还凑在一处笑这姑娘脾性真真是泼辣,日后要真进了门有少主好受的。

        都知道喻文州素来好脾气,骨子里正人君子,也不拘这些虚礼。平日里同他插科打诨也不生气计较。可谁晓得这一回里头竟这许多真真假假弯弯绕。

        行了,快走快走。黄少天便赶他们,以前没见你们这么八卦,也就一碟子糕,指不定就是什么时候没留心刚好瞧见记下来了呢,你们这不都师父正找呢么,还有闲心来消遣你哥哥我?

        而郑徐二人走后,屋里重归于寂静,熏笼尤蒸着一屋子恰到好处的暖,他盯着那碟子,一时间竟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嘴了。

       喻文州这是什么意思?

       

      

       “嘿我急事儿找主子,老鬼你打什么岔呢,快告诉我人去哪了。”

       而魏琛只看着这根骨初成的少年沉默了半刻。黄少天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计较。他盯着魏琛的眼问,他是不是去阁主那里了。

        喻世明近来身上愈发不好,已是多日未见到其人。这个时候寻喻文州去有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

       知道了,阁主传唤我自然不便打搅,我回去练功了,老鬼可别给我往外头说啊我还要脸。他一边絮絮叨叨,潇潇洒洒背过身去往自个儿的住处走,一副满不在乎模样。

        但以抓取时机精准备受师父夸赞的黄少天自然不会放过这到手的机会。

        可喻文州……

        他坚定了许多年,可在这一刻,竟惊觉微微有些动摇了。本不该有他什么罪过的,他分明什么时候不知晓,让他眼睁睁看着生父荣耀一生却于末路时分不得善终,也算得上是一种刑罚。他想。

       

        “喻文州可不是你亲儿子。”

        喻世明的屋里依旧摇曳着烛光,只比起前头的更为黯淡,雕花床柱边绾着的绫罗帷帐毫无章法地层层叠叠,在晦暗烛火下纠缠出杂乱无章的深深浅浅剔透浑浊的影。

        “夜雨也不叫夜雨,姓黄,黄家的黄。”

        阿楹姣好清秀的面容上烙着五官落下的阴翳,她没给病榻上的人喘息的机会,一扯朱红唇角喉间鼻腔哼出声冷笑:“可惜啊,黄少天才是你喻世明的种。”

       “而这些——你一直以为的好继承人,从他晓事起便心知肚明。”

       入髓的病熬得曾意气风发的老阁主只余下倦极病容,而喻世明被倚着枕,只瞥了站在一旁的喻文州一眼,声线是含着虚弱的喑哑,语调却稳极不紧不慢,如白鹤曼于泰山,犹是上位者一贯的威严从容姿态:“可他身上……”

        而阿楹未容他说完,嗤笑一声断了人话音:“胎记这破东西有什么不容易伪装的?至于信物,当年寻人时,可是喻阁主您给我仔细瞧过的质地纹样。生辰不过差了半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什么看得出来?”

        “喻阁主,您神机妙算,算得我心甘情愿为你落了玲珑蛊,却转眼娶了亲;为了治夫人产后寒症,为一块暖玉,黄家不给竟屠我黄家满门!玲珑蛊叫我再不能对你拔刀相向!你可知,我有多少次想将你剖胸挖心瞧瞧里面是不是黑透,多想剜你的骨啖你的肉?”

       二人皆未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一字一句自牙关齿缝泄出,皆是泣血锥心,精致五官扭曲狰狞,仿佛从地下十八层的阿鼻炼狱里爬出的索命恶鬼,正红烟罗是张扬疯狂,经年仇恨深扎血肉,脏腑凉透骨肉淬毒。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在暗处亮过森然暗器,却总在出手刹那先呕出一口淋漓血,叫噬骨寒意毒蛇般缠上五脏六腑。

        玲珑骰子安红豆,便怎舍得对相思人拔刀相向?她身上落的蛊,以喻世明的血脉饲养而成,她便再无法对他亮出冰冷刀锋。

       蛊毒只会更先毒发。她杀不了他。

        而无论如何,喻世明一咽气,她必然立时毒发殒命。

        玲珑蛊,玲珑蛊。

        空有玲珑红豆,相思不过蜃楼。

        “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一点一点在你的吃食里加寒体的药。蓝溪阁本门武功无论剑法巫术,路数皆为极阴,非男子纯阳难以承受。消磨阳气,我便要赔上自己一条命,也要拉你坠下十八层地狱邺火炙烤——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蓝溪阁这几年落没如此迅速,顶梁不过魏前辈一人而已。”喻文州淡淡开口。

        “是。”她傲慢一颔首算是肯定:“可这样怎么够呢?黄家整整四口人,更遑论仆役,全死在那大火里,除了那对儿方周岁的兄妹——”她的声音轻轻的,浸着蛇信般嘶嘶的寒,“我在黄少天身上也下了玲珑蛊,好歹算作礼尚往来。我倒要瞧瞧,落着仇恨生的蛊,他们这辈子要怎样与仇人纠缠不尽。”

       烛芯燃得噼啪两声。

       黄少天立于牖外,恍然间只记得捏紧了掌心匕首勉强没跌出哐啷一声响。屋里静默许久。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终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灯花明灭,灼红与死灰相错。

        喻世明终于打破了一世阒静。喻文州不知道他在那字字诛心里心神动荡过多少回,只闻得再张口时已是全然的精疲力竭。

        “若我说不是我令人放得那场火呢?”

        他幽幽地叹气,仿佛是历过千百载春秋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疲惫。

       阿楹依旧冷笑,红袖仿佛结过霜。

       “我当年确实想过取黄家那传世暖玉来救阿婉。但没等到我,便是那惊动江湖的黄家走水案。江湖人多有仇家,有人在我前头下了手……阿婉,也到底在我前头……辞了世。”

        “信不信,也是你自己定夺。”他仿佛苍老的末路的兽王,薄暮余晖是难追难挽将倾颓势。

        “我只一句,”他匀息片刻,“阿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至于玲珑蛊……论规矩,每任蓝溪阁副主都会落。我当年瞧你是个姑娘,便给了你定夺的机会。”

       “阿楹,这规矩你是晓得的。”

        三日后,蓝溪阁连发两道丧。

        老阁主之子喻文州继其位,当日便任其旧时陪侍黄少天做了副阁主。

        风雨飘摇。


-夏至-

  而后第三年,武林群雄论武萧条沉寂数年的蓝溪阁出人意料一举问鼎江湖。

  剑光锐利咒术随行,终于难以轻拭锋芒。最后一点电光石火里,冰雨剑尖携裹寒风险伶伶点在年轻的中草堂主胸口,王杰希步下微微一错敛了翠微衣裾漠然一颔首。

  “恭喜”。

  方才他脚步若再往后错去分毫,便恰好要坠到喻文州为他布好的咒术里。

  平心而论,是要赞一句天作之合的。

       “……这世间大抵都是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倚。规矩里论武决战后这些个门派都要一聚,依了旧例是以胜者做东宴群雄的。这年蓝溪阁可谓拨云见日,江湖质疑全被那阁主和剑圣压得再无话可说,这宴也便设在蓝溪阁后殿大厅里……”

        “喻阁主惯来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剑圣那日瞧上去比阁主还要高兴几分,一手捏着酒杯衣袖带得翩飞是一片倜傥风流,别人来敬酒他一概不推干脆利落脖颈一仰,这一杯一杯地下肚,醺醺地喝得是半醉。这时啊,这中草堂堂主的小师妹端着酒觞来敬,这小师妹是唤做林莨的——明眸皓齿俏生生,是那时江湖上同楚苏二位美人齐名的漂亮好看,要不是上头有尊威名远扬的师兄堂主镇着,这求亲人啊怕是得踩破中草堂的门槛儿——说起来奇怪,这林莨是当时出了名的冷美人,这日竟主动凑上去给剑圣敬酒。只见这林美人脸侧颊边两缕乌黑青丝活泼泼垂下来,发髻流苏钗镮随动作叮啷作响,唇角一弯眼尾半阖凑到剑圣耳畔的朱唇一张一阖吐出几个字……”

       说书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眼儿滴溜溜环视四周,才开口:“她于是唤了那剑圣一声,哥哥。”

        这一句落下来可似石惊群鸦,呼啦啦惹起扑棱惊声一片。

        谁晓得这其中竟有这样的缘由牵扯呢?

        黄少天紧了紧手腕指节,又听那说书人接着往下讲。

        说书人对方才那一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了才不紧不慢接着悠悠开腔。

       “这剑圣被一句话给戳得愣了半晌,才从酒意里拔出一半儿清明神智来。要知道这早年连尸骨都没找着的妹妹可是剑圣心头一块碰也碰不得的疤,他一半阖眼双眼就眯了数分锋利来,开口不轻不重丢了句话回去:姑娘说是就是么,本剑圣的妹妹这么好当?      

        “要说林美人就是林美人,林莨一挽唇角狡黠一笑,动作间垂睫掩去眼里几分愁绪痛色几分光。她素手探进宽大衣袖,手腕一翻一动,衣袂之下阴影里头剑圣便瞧见了那连同妹妹一起再无音讯的黄家暖玉。这回便真是愣怔在原处再说不出话的,林莨声音又甚是软糯,便真似不谙世事的邻家妹妹,手腕一折,将暖玉往袖里一收,又唤了句哥哥……”

  

  宴罢亭台楼阁灯火阑珊,杳杳苍山终归于寂,而寝屋的黯淡的朱红色木门吱呀一声拧开,被颇用力地推过,在墙壁上撞出砰一声闷响,摇摇晃晃半晌,宛如无枝可依的鹊,黄花木的桌案上灯台檠着支星火曳曳的烛,最终在被叫夜晚山间的凉风掩上了的门扉内归于灼灼沉默。

  黄少天好歹算作有惊无险地过了门槛儿,跌跌撞撞拉着喻文州往床边走,喻文州挣不开桎梏他的手,愣怔间只得顺着这醉鬼的意来,却不想衣角方才挨到床沿,脚后跟便一个踉跄,天旋地转间被这醉意上头的剑客抓着手腕摔进柔软锦被里。

  半壶春的酒气铺天盖地漫开来,将他拢在一帷床帐软被里剑客的双臂间狭窄的一帘天地。黄少天跨坐在他腰间,松开捏着喻文州手腕的指节,磨着薄薄剑茧的手转而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剑客平日里的凌利锋芒被酒意缠紧了,生生全化作了绕在指间解不开的缱绻,吐息像是被烈酒和烛火灼烧过,偏又被蒙蒙一层浅淡水雾笼着,炽热温软得一塌糊涂。

        他于是迷迷糊糊地想,喻文州,你要我怎么办。和她血脉相连的是你,是当年阿楹的一腔仇恨酿成的换日偷天阳错阴差。是我,合该是我欠的你们。可终于剖心挖骨终于承认的满腔欢喜又该从何安放?

        他漂亮的眼在烛火下晶晶的亮,喻文州躺在那儿,能在他眼里剥出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来。

  

  太烫了,他多年来在旁人看来足以引以为傲的克制与理智在黄少天几个动作间几近分崩离析溃不成军。他搭在锦被上的指尖将布料抓出向心的纹路沟壑,却终究没有抬起手来去碰一碰对方抚在他脸侧的骨节分明的手,他只能分神去想,拿捏软肋,一剑封喉,黄少天天生就该是个剑客的。

  

  天生就该明亮骄傲快意恩仇,名正言顺无灾无难地提起蓝溪阁最锋利的剑。

  

  黄少天在他的视线里静默许久,忽然覆下来,带动衣料摩擦窸窸窣窣,高束的发从肩膀一侧漏下来,摩挲过他的耳骨脸侧。于是桀骜不驯的高昂的头颅在这一刻为他温驯地垂首,试探着递给他一个颤抖的滚烫的吻。

  

  剑客缄默着,只是双唇相贴,像拥着稀世的珍宝,被酒液和湿热吐息模糊过的细小唇纹也清晰可辨。

  

  珍而重之。

  

  当凉意重新在唇珠点染过一笔,他于是听到他落在他耳畔的喃喃。

  

  “此心安处是吾乡……我若要从你心里讨这一隅安眠处,你给是不给?” 

  

  他棱角分明的锋利眼角被水红糅得模糊柔软,喻文州终于抬手,宽大袖口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截儿冷白的伶伶的腕骨。他轻轻用指腹去抹那蓄的一点点亮光,恍惚里觉得只这双眼尾薄红,便足够烧出一场三媒六聘十里烈艳的洞房花烛来。

  

  可他给不了。

  

  蓝溪阁的前辈里,亲历过旧事的魏琛还在。黄少天迟早什么都会知道,从来没有包得住火的纸。

  

  可若有一天黄少天知道了那些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上辈事,方才这番话他可还说的出口吗?

  

  仿佛牵机缓缓收紧系于五脏六腑的丝弦,不是一刹那便可撕心裂肺的大恸,却似慢性毒药侵入蚀烂经络肺腑细水长流的钝痛闷疼,血肉难分。

  

  自上一辈继承来的一肩爱恨,容不得他许他的心上人一个安眠乡。

  

  “少天。”

  

  他垂着眼低低地唤,字句缥缈轻过他命里八字,被唇纹齿关模糊去一半,于是被跳跃的烛火舔舐吞噬,焚烧得连微末灰烬也不剩。

-寒露-

   “这林姑娘一句话就松了剑圣神智,黄少天一时悲凉欢喜五味杂陈,所敬之酒来者不拒,宴过了半,是真醉了。林莨便去寻喻阁主,黄副阁主醉了。她低垂着眼道,正唤您去瞧瞧。

      

       “见是王杰希王堂主的小师妹,喻文州便不疑有他,急急地往黄少天那里去。背后林莨亦步亦趋,鸦睫忽而猛然一颤,杀意在一双漆黑明亮的善睐眼眸里极快得猝然划过,藏于袖内的锋利匕首刹那间出鞘,凛冽迅疾直取性命。一步距离间喻文州霎时已然察觉,可奈何身子骨想来羸弱,一时间已是避无可避——”

  茶楼飞檐翘角边横生的白里染红的杏花在枝头微微震颤,而后随软和东风飘然而下,晃晃悠悠落到黄少天握着缰绳的指间。听到此处,他倏然捏紧五指,花瓣在掌纹与缰绳间被磨得稀烂,沁着点淡红色的粘稠花汁若掌心薄汗腻腻地覆于手掌纹路。

  不是,不是这样的。

        动魄惊心是在送客时。

  异变向来陡生,走在最前头的王杰希在前两日决战时没可避免地落了伤,惊诧间慢了半分竟没能立时拦下他的小师妹迅疾出鞘的冷厉剑锋。

  

   林莨一剑出得既快且准,按腕提剑足下青翠的软履一点,青衣素纱猎猎随剑气凉风而起,莨菪剑锋凛冽直指喻文州后心而去,分明就是下了死功夫要索命来的。

  蓝溪阁主,运筹帷幄,巫术造极,只可惜是个风也吹不得的病美人。莨菪死气寒气重极,这一剑甚至不必中,只要逼近,剑气便能侵其五脏伤及六腑,即便不是立时殒命,也能就此废了他那体弱多病的身,所谓一身巫术也不过无稽之谈,蓝溪阁内部不愁没有内斗,便是率蓝溪阁问鼎江湖的喻阁主,余生也只得苟活不得善终。

  本没他什么事,可父债子偿,我黄家数条无辜亡魂,当要取你的命来祭。是你喻家欠我的。

  而极锐寒芒偏锋疾掠冰雨剑光破风而来,黄昏时分的日月同辉在利刃上跌出一线冷极的光,剑圣闪身提臂拧腕横剑正正扛上莨菪刃口,击声清越透骨有如苍山暮钟冷玉碎冰,余音捎着自黄泉下漫上的寒意,刹那由血脉经络席卷而去,势如破竹挞伐百骸四肢。林莨虎口腕骨一阵刺疼逼得她松了紧握五指,莨菪霎时脱手震得极远,落地哐啷在青石上砸出数点粗糙石洼。

  黄少天分明是半点力也没收,半路劫道,疾提真气催动冰雨一人生抗了她所有来势汹汹的决然杀意。

  一刹剑光亮过日月星辰,她看到意气风发一剑封圣的剑客珍珠底色的衣襟上染开几点艳极的触目惊心的红,剑气余波的恍惚里,一声气音穿过她纷乱不堪的耳坠流苏不偏不倚正跌进她的耳朵。

  “那才是你哥哥……”

  那才是你哥哥,你该杀的人是我。

  然后身形一晃,一身藤黄珠白杂在一处,直直砸进身后人怀里。

  后面她再没看清再没听清。

  大抵是平日里温文尔雅八风不动的喻阁主一声惶急的“少天”。


-霜降- 

  “他是蛊毒发作,玲珑蛊毒发凶险而本就极阴极寒,莨菪冰雨剑气皆冷,又各自是十二分的功力,寒气催动蛊毒毒发,气息弱极几与死人无异。幸于方前辈将经络封得及时,但他现下模样至多维持十二个时辰。离进生死簿不过是一撇一捺。”李轩托起袖袍探手搭上黄少天一截冷极的手腕去试他脉搏,摇摇头只声色不动。

  有些命数,是早已登在生死簿里,人间纸笔再浓墨重彩也改不去的。

  比方说,在你无可预知到的某一时某一刻,他会心甘情愿以身犯险替你扛下致命杀招。

  

  毫无怨言,动作快于思虑但从头至尾没想过后悔的那种。

  玲珑蛊,玲珑蛊,终是承了实打实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

  喻文州的眼像是两团古井里黑沉的水,李轩耳力敏锐,硬是从他好似波澜不惊的沉沉声线里剥出一厘强捱的颤。

  他问,若我非要逆天改命呢?

  他便似是将军腰侧坠的那把扇,白玉作骨,素帛为面,金丝银线夹着软红绣的是三月里灼华,偏生一捱手腕,桃花扇底下生的是朔月偏锋疾走的风刀霜剑,刮出一场盛大的缄默喑哑刀光剑影的厮杀。

  李轩长叹口气:“哪有什么逆天改命,不过是求于阎罗殿前,去以命换命罢了。”

  “自溪山至虚空的路途耽搁时间过长,救回的几率已然不足五成。若你执意要救,黄少天当年救过阿策一命,便权当是我虚空还了这人情。但他心头玲珑蛊本由你心血饲养而成,如今若要剜去,自他心尖所失血脉必得由你的心头血作补。”李轩终于再度开口,语调还是不疾不徐,搭在黄少天手腕上的二指收回宽大袖袍里,抬眼对上喻文州的,“取心头血,于常人尚且损伤极重,何况你现下的身子骨,若取,他如今的样子你都得全然受着。轻则动骨伤筋再难醒来,与他相关记忆也随之流失;重则立时殒命。”

  “你可得想好了。”

  “少天呢?”

  “心头血究竟外来,难免相冲,记忆动荡遗失在所难免。至于能否想起、要多久,便全凭天命造化了。”

  虚空的天常年阴沉而寂静,云层滞重且拖沓。喻文州沉默了半刻,再度打破了寂静。

  “这命也本是我偷了他的,现在合该还他。”

  两个字沉甸坠下。

  他说,多谢。

  两个字甫一出口,他竟不知是庆幸或是遗憾更多一些。戛然而止的来日方长里,他终究没来得及许他一个安眠乡,哪怕是借哄酒醉的人而道一句好听的诓话为由坦诚一己私愿。

  记不得了最好。他恍恍然地想,记不得了自然前尘皆抛,桎梏不再,便可好好地活。

  而入骨相思,君亦不必知。


-大寒-

  

  “我想起来那些之后,也曾经想过,”黄少天扬着颈,目光所及处的山尖镶着枚虚空少有的明晃晃的月。

  

  “若能别有天地,何必非要人间。”

  

        在孑然一身的春秋数轮里,他有时会猝然地心悸,胸腔里茫然的空落,似是被连骨带肉剜去过什么,沉闷着发慌发堵,时日一久他便起了疑心,而以郑轩徐景熙为首的蓝溪阁众人则避重就轻三缄其口,矢口否认他的过往里曾有过什么无法割舍的人。他那时威逼利诱简直算得上胡搅蛮缠,直至徐景熙偶然撞见他骤然的失魂发作,终于在长久的无可奈何后松了口风,一条路指向了虚空。

       后来想想,也许是喻文州太擅长于不动声色润物无声,以至于往日的身体习惯先于思绪一步觉察出无可适从。

  他回头看了披着狐裘的人一眼。吴羽策大抵是谁也没知会,独自一人过来的。狐裘雪白,只松松搭在他瘦削肩膀上,依约看得出里头着的是明烈的朱红。

  

  吴羽策的声音是照旧掺着两分哑的清泠:“当年取心头血时,或许是执念过深,我一时只觉他魂魄应未散,封玉棺时,以黄家暖玉入殓。若确如此,活气作引入体以养百骸,生魂归位确可回生。”

  

  “……你告诉我这个。”

  

  “便不过都是心有所念的人罢了。”

  

        有些善意仍不必来讨询源头,即便见过脚下无数的模糊血肉,依然能怀揣坚固明亮良善温柔,便如你当年不问缘由的出手相救。

  黄少天这回半旋过身子回头定定看他。吴羽策眼尾缀着的那一点小痣像是丹青名家以狼毫笔尖沾了星辰光华点作,轻而易举将一山皎皎的桂魄银辉全数拢了去,他便只立在那儿,就能担得起无边月色下孑然而立的绝色。黄少天于是恍惚想起来,吴羽策仿佛是不大爱穿红的。

  

  那样明艳炽烈又衬极他的颜色,分明是李轩喜欢看他穿的。

  

  其实他大可一路追他的天地而去,不必非要徘徊人间。只是喻文州以命相换,将蓝溪阁、将他原应有的人生尽数还与他,嘱咐众人再三隐瞒,不过是要他毫无芥蒂与负担地重拥本应属于他的少年,如他深埋于骨髓的天性那般的,明快且干净的,好好地活。

  

  再窥不见山头隐月的云。

  

  “当我承了虚空的情……多谢。”

  吴羽策只垂睫看了他一眼,目光一点,没预备收他那正打算起身拱手的礼,径自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铺的石阶离去。黄少天站起来往他去的路望一眼,尽头拐角处果真立着另一个人影。

  吴羽策披着大麾,脚步踩着石上如清泉流淌的月光,在石阶上落下次第拾阶而下的通透的影,在尽头平台处同另一个人的交缠在一起。

  李轩替他拢好没安分披着的狐裘,只字没提他的副手只身夜会蓝溪阁主的事,只将吴羽策两只苍白颀长的手捂进自己温热手心:“阿策你春寒料峭的晚上出门,又不好生穿衣裳。”

  吴羽策嘴唇稍稍启阖几下,目光飘向小山头上剑客在月下的剪影。李轩抬起眼看他,犹还带着点儿寻常的笑,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过他青白关节笑道,烦阿策大晚上的跑这一趟,当他蓝雨欠我这个人情好了。

  于是山间清寒夜风将渐远的渺渺话音与皦皦月光一并揉碎了,掺进滴答更漏。有如旧时岁岁年年江南乌瓦上落下的雨滴,锲而不舍地跳入檐下小小的一洼水凼。

  滴答。


-惊蛰-

    

  “只这剑圣替喻阁主挡剑未成,那位又先天体弱,没多久便撒了手。这如今的江湖上啊,是再难见不到当年剑与诅咒的天作之合了。”

  说得您跟真见过似的。江湖传言本就是他们这群人无所谓叫人知晓的东西,而传到了说书的话本子里边,果真尽是些乌七八糟杜撰的抓不住重点坊间八卦。

  黄少天嗤笑,蓝雨两度上虚空山尖的事儿呢,那整个故事里真正在变故后急转直下的旧事?

  可醒木拍案一声是收,旧事佚闻堪堪落幕。话本里他一肩担起一座蓝溪阁仗剑恣意,故事外他犹一人在烟雨深深处觅而不见。

  黄少天用力眨眨眼,咂摸两下,只觉得这老东西嘴里就“天作之合”一句还同他们贴些边儿。他放了五指力道一松嚼子夹了马肚欲走,却闻得惊堂落后悠悠而来的极温雅的一声:“老先生,饮盏茶吧。”

  是一个方从茶楼里出来的年轻公子。

  他躯壳四肢霎时便僵住,心头似落尘琵琶猝然拨弦般一动,如经年的枯树枝桠骤然冒了半点极嫩新芽,细弱又坚定的一尖儿嫩绿鹅黄,抖落覆于枝头的陈雪新霜。他不由自主屏了息,下颌在回头时牵出的弧带了一点点心尖的颤。

  落入他眼里的是一张温和文气的脸,眼尾嘴角浸着温润的笑,脸色是泛着点儿血气不足的苍白。靛蓝长衫月白外袍,仿佛有一缕极浅极淡的药香栖至鼻尖。

  对方仿佛心有灵犀一样转过脸来,穿过攘攘人群四目相对,好似碎玉跌入久年无波的碧甃古井,一瞬便是一石千浪荡开层叠潋滟涟漪。死灰化活水。

  黄少天于是无意识攥紧了缰绳,不理会白马因主人的无常动作摇头甩鬃表达的不满。他喉头发紧,一路经及肺腑心头,堵着拧着的发疼,连气儿也喘不过来。

  文州,喻文州。

  一刻人海寂寂,酽春失色。

  在纠缠拉扯的已尽轮回精疲力竭的尘埃终沉寂于归墟之后,于春深处再度相逢,一瞥仍是惊鸿。

  他打马自江南走过,在说书人的字句外与他的人间重逢。

  

——终——

喻世明这名字是前两天历史书里瞄到冯梦龙先生的《喻世明言》,起名废断章取义偷来用(。

关于林莨,设定里是黄家双生里的小女儿,八岁任务出事后被林杰捡回去随了姓林,可能会搞个关于小姑娘的小短篇叭(

死线赶稿和心绪不宁的产物,全组最菜貂皮上最后一截狗尾巴是我。没有谦虚的意思。

感谢你还愿意看到这里。



评论(6)
热度(16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沉霜睡不醒。 | Powered by LOFTER